41、小重山(五)

怕自己的父母亲眷,也受株连之祸吗?”
这些话显然刑部的郎官也对他说了不知多少遍,王宽久久不语,郁仪叹了口气:“假如你当真殒身于此,你的仕途,还有那你说要躬耕田园的心愿,都要被你带到泉下去了。思远,你何必要做傻事,包庇不该包庇的人呢?”
“苏舍人。”王宽用很轻的声音开口道,“若这个人,值得我去包庇呢?”
不知是不是郁仪方才说的那句“躬耕田园”触动到了他,王宽终于没有再像以往那样三缄其口。
他咽下翻涌的血腥气,缓缓说:“我只与你一人说实情。”
“没有任何人逼迫我,也没有任何人用银子来堵我的嘴。”王宽凝睇着郁仪的眼睛,一字一顿,“我全部都是自愿的。”
“这个人在你们眼里或许贻害无穷、或许鱼肉百姓。可他真真切切地帮助了我。”王宽艰难一笑,“我是穷人家出身,年成不好时,险些和父母一道饿死街头。是他赠我钱财,又让我父母追随他经商。若没有他,我早就该被埋在乱葬岗了。
“或许如今他从我身上得到的、远远多于他给予的,又或者说这件事一开始就没有真心,只是一场交易。”王宽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,“可人不能忘恩。”
“我是真心实意感激他的。”
“所以,苏舍人。”他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,“你们任何人都不会从我这里,拿到供认他的口供。”
“别白费力气了。”
王宽一口气说了这样多的话,声音越来越低,喘声也愈发沉重,如同一把破败的风箱。
又顿了良久,他才继续说:“我知道....……这是个不情之请。”
“苏舍人,你可知道,有什么法子能送我快些上路?”
他眼底燃起一丝微弱的希冀,好像苏郁仪的一句话,就能随时判他一死。
什么是好人,好人的定义是很片面的。
那什么是坏人,似乎总能给予无数个答案。
苏郁仪知道王宽说的人是谁,也终于明白了王宽不肯吐口的原因。
可在那一刻,她的心又沉沉地坠了下去。
因为她纵然理解,也救不了王宽分毫。错便是错,律法从不因为你可悲的命运而网开一面。
周朔平并不无辜,这一切全是出于他的私心。
可他的私心又真真切切地曾给过别人一个恩惠。
让王宽铭记于心、永志不忘。
从律法上看,王宽是个罪人。
盖棺定论,无可更改。
可于周朔平而言,王宽却又是个不愿忘恩的好人。
见郁仪不语,王宽眼底的最后一丝星火熄灭下去。
“祁门红茶很好喝。”郁仪转过身不去看他,“多谢你赠茶之恩。”
“不必客气。”王宽轻声道,“若有机会,苏舍人到思远的家乡去,那里的春茶……………更好喝。
郁仪微微闭了闭眼,一路走到大牢门口。
刑部的郎官上前一步,小声道:“犯人迟迟不肯认罪,苏舍人你看,陛下那边......”
“若在平时,有犯人不招供,你们会如何做?”
郎官迟疑了一下,不敢答话。
“说!”郁仪凝睇他,“说实话。”
“若是死囚,直接.....直接杖毙了事。反正只是按个手印的事。”郎官目光躲闪,“可王宽他罪不至死,最多是一个流刑而已。”
王宽已经残废,他屡屡渴求一死,即便不死在狱中,也会死在流放的路上。
“就按你说的办吧。”郁仪轻声道,“我在门外等你一刻钟,一刻钟后,把他按了手印的口供交给我。”
郎官目光闪烁几次,显然也早有此意,于是立刻进去安排。
郁仪一个人站在牢狱门口,听不见里面杖的声音,却觉得自己头脑一片空白。
王宽纵然死也不愿供认周朔平,她此刻的举动已然违背了他的意愿与初衷。
于是,就在这等待的一刻钟里,郁仪反反复复地问自己。
她入仕的初心到底是什么?
公正还是人情?
道义还是结果?
她命人杖毙王宽的举动,到底是对还是错。
一时间心乱如麻。
一刻钟漫长得像是过完了大半辈子。
最后,刑部的郎官将沾了血的卷宗递到郁仪的手上,上面对周朔平诡寄之事供认不讳。
那枚红得凄艳的手印,烫得郁仪双眼一痛。
她藏于袖中的手紧握成拳,几乎在掌心压出血痕。
郁仪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到乾清宫的。
那时祁瞻徇午睡刚起,正由小太监伺候着穿靴子。
郁仪走上前,将这份口供交给祁瞻徇,祁瞻徇顾不得衣冠不整,脸上已然露出惊喜之色:“竟如此顺利?”
他没有问起王宽的死活,只欣喜于这件事比预料得还要顺利。
“苏卿当真是朕之良臣!”他笑着道。
只是郁仪却始终垂着头,脸上分明没有丝毫喜色。
“苏舍人你……………”他打量着郁仪的神情,“你脸色不大好,可是哪里不舒服吗?”
郁仪轻轻摇头:“下官只是昨夜没睡好。”
祁瞻徇道:“今日也无事,朕许你早些回去休息。你放心,这件事朕定然会好 -->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