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说得一本正经,张濯从容颔首:“好。”
秦酌还想再说什么,只听哗啦一声,郁仪将门从里面猛地拉开:“松卿!你来了!”
秦酌的表字叫松卿。
他啊了声:“你醒了?”
他笑眯眯地指着张濯:“我给你介绍一下,这位是户科给事中,白元震。”
郁仪深深吸了口气。
秦酌继续对着苏郁仪说:“我听别人说你受伤了,伤哪了,我给你带了些药。”他掏出一个小瓶子,“还是上次你给我的………………”
郁仪默默接过:“你先回去,我和………………”她看了一眼张濯,还是没能将白给事三个字说出口:“我和他还有话说。”
“好。”秦酌点点头,“看你没事我就放心了,刑部那边还等着我抄兴平二十七年的几卷旧册呢,那我便回去了。”
走了两步又对着张濯挥了挥手:“白兄弟,我走了啊。”
“慢走。”张濯淡淡道。
日头明晃晃的,空气里依然带着尚未散去的烧灼的味道。
随着秦酌走远了,两个人又渐渐沉默了下来。
看得出郁仪心绪有些低落,她垂着眼,摆弄着手臂上纱布的刚打好的结。
“忙了一日。”张濯率先开口道,“能不能向你讨杯水喝?”
郁仪点点头,和他一道走进了房里。
桌上的茶壶里有热水,郁仪倒了一杯交到张耀的手上,两个人指尖轻碰,又若无其事地分开。张濯的指尖依然是冷的,像是再热的阳光也捂不化的冰。
“在想什么?”杯端在掌中,张濯却没急着喝。他轻轻拍了拍身旁的另一把椅子,“坐着说。”
他的语气轻下来,虽不曾刻意地袒露柔情,却是另一种循循善诱的语气。
哄着你再多说些,哄着你把心事都一点点摆在明面上。
将你揉皱的心思,一点点熨平。
这声音像是一种咒语,郁仪轻轻垂着眼道:“有时常常会忘了,自己入仕的本心。”
“好像做了很多没有用的事,又好像自己努力了很久,也很难得到一个结果。我早该去检查这几本新从抚州送来的黄册,我真是…………”
张濯轻轻抬手打断了她这句话:“别把肩上的担子担得太重,也不要承担不属于你的过错。”
他这几句话讲得很慢,也很斯文。
“有些事,是命中注定的。就像今日,若你不在瀛坤阁上,这些珍贵的黄卷将被付之一炬那样。”张濯从桌上的托盘中另拿了一个干净的茶盏,替郁仪倒了杯茶,“太后已经召抚州的知府入京了。都察院也正在统计这些年来,抚州掌上的缺口。至
于瀛坤阁……………”
“太后的意思是,在将烧毁的黄册重新编好之前,任何人不能将瀛坤阁被毁的消息传出去。”
郁仪明白张濯这句话的意思。
一旦地方各府知晓了京师中黄册库被毁,只怕会竞相私自篡改各州留存的黄册与青册。
“国子监那些人该如何呢?”郁仪忍不住问。
“即便是走过场,也是要审一审的。黄孟鸿也许不是从犯,但被你罚这一顿板子也不算冤枉。”
他望着她,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:“一会儿太后会传召你,实话实说就好,别紧张。
前一世,瀛坤阁没有起火。
他们只是将抚州连年的亏空栽赃在了傅昭文的头上,让他百口莫辩。
那群修黄册的举人们,皆受重刑拷问,势必要找出傅昭文的党同。
这一世,因为苏郁仪的加入,将这淌浑水搅得愈发复杂。
后面将要发生什么,张濯也不敢保证。
他知道他现在离真相越来越近,可偶尔也会想。
重来一世,当真能让一切都越来越好吗?
手中的茶已经放至半温,张濯终于喝了第一口。
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,白元震的声音响起:“苏舍人,太后娘娘传你过去。”
张濯轻笑了声,沉沉的,胸腔都在震:“正主儿来了。”
他还在调侃秦酌将他认错的事。
郁仪站起身走了两步又回头。
张濯一个人孤身靠着楠木大椅,阳光投落在他鞋前三五寸远的地方。
于是他整个人都濯沐在岑寂的阴影里。
孤独的,安静的。
见她回头,张濯莞尔:“怎么?”
“谢谢你。”郁仪轻声道。
张濯蓦地一笑:“见外了。”
莫名的,郁仪的耳尖有些烫。张濯的意思是,他们之间,竟是连言谢都不必了。
慈宁宫外的大臣比以往多了足足一倍不止。
众人看到郁仪时,声音都骤然小了几分,不乏有人低声交头接耳,目光频频落在郁仪的身上。
一直跟在皇帝身边的宝仁一道立在丹墀上,看来今日太后也将皇帝召了来,一并处理这个案子。
走进慈宁宫的门郁仪才发现,不单是皇帝在,就连首辅赵公绥亦在。
她对着太后行了礼,将瀛坤阁中的事一五一十地禀报给太后。
“下官从瀛坤阁中救下的黄册一共有十五本,十本是今年的新册,封页上都被掺了硫磺、硝石等物,此外还有少量的白矾与雄黄。这些都是民间用来制作黑/火/药的主要原料。 -->>
35、十二时(四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