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2、十二时(一)

br> 张濯却沉吟道:“臣以为,此时不宜让苏舍人离开瀛坤阁。”
太后笔下一顿,抬头看他:“哦?”
“户部的人里不知道有没有和抚州有来往之人,抚州的官员既然敢买通黄孟鸿,难道就买通不了清吏司吗?若苏舍人一去不返,瀛坤阁内的黄册只怕要出更多纰漏。”
太后听罢似笑非笑:“你是户部之首,怎么,你为了维护她,连自己的户部都要让步了吗?”
“臣不过是区区之臣,哪里敢说是自己的户部。”张濯起身对太后一揖,“苏舍人既然敢大动干戈来处置黄孟鸿,自然说明她不曾偏袒任何一方,由她继续主理黄册之务,才更显公允。可否由臣来代她递交卷宗与都察院,调查抚州之事。”
太后沉默了片刻,终于道:“先前不是没有过传闻,说你们两人私交甚密,你也该避一避嫌才是。”
张濯眼眸沉静如雾海,看不出喜怒,唯有一丝隐约的慈悲。
“臣是此事主裁官,于此事而言难辞其咎。至于与苏舍人的私交,”张濯抬起眼睫,“若苏郁仪是男子,娘娘可还会有此一问?”
“于紫禁城中,臣看到的唯有苏郁仪这三个字,看不见她官袍之下皮肉骨相是男是女,只能看到她是臣的同僚,是忠贞的臣子、是才藻富赡的饱学之士,仅此而已。”
“苏郁仪这个孩子,哀家的确喜欢。”太后的手指点了点郁仪写的这封信,“除了她,谁还有这熊心豹子胆,敢直成这个样子?”
“抚州的知府、江西的布政使,她一个初出茅庐的女孩子,就敢上书给哀家弹劾朝廷大员。她身上的这股劲儿,哀家是真的喜欢。可哀家也是真的害怕。就像害怕台谏的口诛笔伐一样,害怕她这股恨不得把天捅个窟窿的劲儿。”
“她是把好刀,锋锐又尖利,还这么聪明,胆子又这样大。哀家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真的收服她,让她彻底尽忠哀家。若她有二心,哀家自己都不知道该留着她,还是杀了她。”
“张濯啊,哀家知道你一直明里暗里的护着她。”太后看着张濯的眼睛一字一顿,“她和你很像,她锋芒在外,而你锋芒在内。你看似对哀家臣服又尽忠,可哀家知道,你尽忠的不是哀家,不是皇帝,更不是大齐,你只忠于你自己的心。”
太后看着郁仪这一手端端正正的楷书,声音又轻了几分:“方才某一刻,哀家也曾对苏郁仪动过杀心。但是哀家舍不得。”
张濯与太后共事多年,因为他为人处世缜密周详,太后也愿意重用他。
此外,还有最重要的一点,太后在用张濯来分赵公绥的权。
从皇帝才登基之日起,赵公绥一家独大,只手遮天。太后启用傅昭文、张耀等文臣,为的也是削减赵公绥在朝堂上说话的分量。太后知道没有绝对忠诚的臣子,只有绝对忠诚的利益,关于张濯,她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都不知道他的短板在哪里。
现在她渐渐懂了,苏郁仪就是张濯的软肋,纵然他回避,他不去承认这一点。
可高坐朝堂的太后,却有着自己敏锐的直觉。
太后知道苏郁仪的野心,也知道她绝不会做屈从于张濯的人。就凭这一点,她便值得自己利用。
风停了,就连檐下的惊鸟铃都没了声息。
“如你所求。”太后将桌上这张信纸拿起来递给张濯,“苏郁仪的官身太低,若她出面只怕会引起那群人的报复,你既然主动请缨,哀家准你所请,去给哀家查一查抚州吧。”
“多谢娘娘。”张濯徐徐长揖,“臣替抚州的百姓感谢娘娘的恩情。”
待他走至门口时,太后突然叫了张濯的名字。
“这功劳是你为她争取来的。”
“你在为她搏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,对吗?”
张濯转过身,看向那个坐在雕龙大椅上的女人。
她语气平静:“不要疑惑哀家如何猜到你的心思,先帝也曾如你一样。”
“将这江山一点点交到哀家的手中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