进了七月里, 天气一日热过一日。
因为在湖上,蚊虫也格外的多。
白元震不知道从哪里找了几把蒲扇,送给郁仪一把让她留着扇蚊子用。
余下的士子们可就没那么好运了,潮湿暑热,再加蚊虫,这几日生了痢疾的人不胜其数。
郁仪写了信命官船送出去,第二日便有医官过来看病,还带了些山薄荷、艾草等草药用来驱蚊。
与此同时,第一批发回各州的黄册,也重新被修改好,跟随官船送入瀛坤阁中。
最初,众人审核过有错漏之处,发现已经逐一修改之后,便封入库中。
如此处置过三四百册之后,某天白元震说玄字号房里的几个人吵了起来,叫郁仪过去瞧瞧。
湖上的士子们原本就分为两拨一拨是在国子监里学习的宦官子弟,另一拨是穷得叮当响的落第举人。他们原本就互相看不对眼,也经常有口角。
郁仪和白元震赶到时, 玄字号房里两拨人像是乌眼鸡一样剑拔弩张地站着。户部清吏司的两名主事正一头一个劝说着什么,见了郁仪他俩终于松了口气,忙不迭地跑上前来:“苏舍人。”
“怎么了?”
其中一人拿出一本黄册道:“黎谈说这本从抚州送来的黄册有问题。”
“谁是黎谈?”郁仪环顾一圈问。
从举人堆里站出一个年轻人,身上穿着半新不旧的灰袍,就连袖口都磨得有些发白,看得出是略显拮据的样子。头发用一根布条捆住,五官不出众,只是眼睛很亮。
“苏舍人,我是黎谈。”
“你既说这黄册有问题,如何有问题,怎么有问题?”
黎谈翻开黄册中的一页,平心静气道:“这一页是当时批回抚州要求重写的,上面把一里十户,错写成了一里九户,少了一户。这本不是什么大问题,把落下的那一户补上即可。可这一页......”
他又往后翻了几页:“宜黄县这一户的户主名叫何悌涣,他不过是个孤寡户,无儿无女,名下只有一亩薄田度日,这本黄册在发回抚州前,写的也正是如此。可这本黄册从抚州转过一遭之后,这名何孤老名下竟多了二十亩良田。分明是抚州官府
明修栈道暗渡陈仓,他们先假装留下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错等着我们发现,待我们将黄册发回抚州勒令他们修改时,他们便会将真正想改的东西夹带进来,咱们的人只会重审有朱批的那一页,他们就可以瞒天过海把他们想改的全改了。’
黎谈这一席话说完,郁仪顿觉心底一惊。
“这本黄册是谁审的?”
另一拨人里,一个衣着体面的年轻人站了出来:“苏舍人,是我。”
郁仪记得他的名字,黄孟鸿。
他显然已经和黎谈有过一番争论,脸上难掩愠色,指着黎谈道:“你一个黄口小儿有什么脸面在这里大放厥词?我说了很多次,这本黄册没有问题,你别把莫须有的事拿到苏舍人面前丢人了行不行?”
郁仪看向黎谈:“你说这本黄册有误,可有凭据?”
黎谈道:“抚州这一里是新定的,旧版黄册上本就没有记载,就算是想和五年前的黄册比对也没有凭据。可巧就巧在,下官也是抚州宜黄县人,刚好和何悌涣比邻而居。下官入京师前,何悌涣已经病入膏肓,家中的一亩薄田还是我父母在替他料
理,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二十亩水田。何悌涣将不久于人世,分明是有人想要趁机将自家的田亩挂在何悌涣的户上,等他死了,这笔赋税自然烟消云散去。
他语气平静中带着坚持:“这样的黄册不知道有多少本,更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的,即便是查,也不知道该从何查起。只是不知道这瀛坤阁里的人中间,有多少是收了宜黄县的贿赂,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,做此狸猫换太子的勾当。”
黄孟鸿听闻此言勃然大怒:“你血口喷人,我父兄累世功勋,哪里看得上这等蝇头小利,你不要太荒唐!”
黎谈道:“还是听苏舍人定夺吧,我没空在这里和你费唾沫。
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郁仪的身上。
白元震凑上前与郁仪耳语道:“这个黄孟鸿是荆州人,祖上是铁官,颇有些家底。如今虽在国子监,日后必然是要去翰林院的,到那时......”
他虽未明说,可话里话外,分明是让苏郁仪装聋作哑的意思。
白元震很懂为官之道,更是将八面玲珑刻进了骨子里。
他对自己一向有着清晰的认知,他要做真小人,绝不做伪君子。
他很清楚,如果苏郁仪高抬贵手将此事大事化小,黄孟鸿必然不会忘记这一番恩情。
“即刻派官船传我手令给张大人,将抚州官府今年和五年前的黄册都送入京师。”郁仪想了想,继续道,“把宜黄县的青册一并送来。”
黄孟鸿自然不服:“拿着鸡毛当令箭,这一来一回多少人马周折,只为印证这蠢材一句话,未免也太大动干戈,苏舍人就不怕万一是他空穴来风,到时就连苏舍人自己,也要受太后的质问吗?”
郁仪眼风扫过,淡淡道:“自今日起,将这一批发回原籍的黄册全部重审。若有问题,即刻来报我。若有还有人借此生事......”
她指着瀛坤阁前的空地缓缓道: -->>
32、十二时(一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