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8、小重山(二)

如此的耀眼。
灼灼阳光之下,竟让祁徇感觉到她身上带着摧枯拉朽的势头。
她究竟读过多少书,究竟钻进那枯燥的数字中多久,才能生出这样才思敏捷的聪慧性情。
郁仪身上,还有那些官宦子弟身上所没有的悲悯。
她对于百姓的同情已经刻进了血肉里,也唯有如她一般从底层挣扎着走进紫禁城的官员身上,才能找到那种渴望普度众生的虔诚信仰。
苏郁仪很少谈及高屋建瓴的政治构想,也从不侃侃而谈,说什么中兴之治,她的落脚点永远在普通百姓的身上。
她像是在从权贵手里一点点的抠出银子来,多抠出一两算一两,能进一步便进一步。
蝼蚁的力量尚且微弱,进一寸有进一寸的欢喜。
祁瞻徇被她的言语触动了。
这是书本上、太傅们的言谈间不能给予他的东西。
是人的力量,一个年轻女人的力量。
“这些话,只怕朝中的很多老臣,都说不出来。”祁詹徇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,“苏郁仪,你真......你真让朕意外,也让朕惊喜。”
祁瞻徇从小到大,崇敬的人有两个,一个是父皇一个是母后。
对待苏郁仪,他谈不上崇敬,却有了一丝由衷的钦佩。
大齐需要苏郁仪这样的人。
祁瞻徇从成为太子的那一天便郑重发愿,要做一个好太子、好皇帝。那时他不知道如何做才能做个好皇帝,现在他懂了,能让每一个百姓吃得起肉,买得起糖的皇帝,才能算好皇帝。
“你希望能帮你查周朔平。”祁瞻徇问,“对吗?”
郁仪撩起衣摆跪在他面前,背挺得笔直:“是。”
祁瞻徇又问:“为何不禀告我母后?”
太后与赵首辅的事也不过是郁仪的一番猜测,她不能说给皇帝听。
于是郁仪轻轻仰起脸看向他:“陛下也需要这个机会,不是吗?”
她没有忘记报仇,想要击垮赵公绥,她需要更多的支持、更多的力量,也不想放弃任何一个能给自己些许助益的机会。
男人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贵人的帮助,郁仪也可以。
只要能达成目的,过程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。
祁瞻徇笑了,伸出手拉她起来,这一次,他脸上的神情变得严肃又郑重:“说吧,要朕如何来帮你。”
从乾清宫离开时,一轮金阳已经挂在了大殿飞檐翘角上。
盛大又孤独的黄昏,为这座辉煌的王朝涂上一抹浓墨重彩的底色。
今日是初一,逢新月之时,内宫例行要祈愿封赏,所以官员们也可以比平常更早些出宫回府。
才出东华门,一辆马车正停在门外。
紫色的车幔上用金线缀秀莲花与芙蓉,车轮的轮辋和车轴装饰着金银与螺钿镶嵌的花纹。四匹青海高头大马身上一根杂色也无,马鬃被绿松石与白玉编在一起,马颈下铜铃轻灵动听。
一只纤纤柔荑掀开车帘,永定公主美目盈盈望来:“快来。”
她的笑意藏都藏不住。
郁仪虽有疑惑,却仍走到近前来,车夫端着车凳扶她上车。
才掀开帘子,她便微微一愣。孟司记、刘司赞和邓彤史都挤在车厢里,只给她留了勉强坐下的位置。
马车里的小桌上摆着一些瓜子壳,看样子她们在这里等了她良久了。
“这......”郁仪错愕道,“你们都在,谁来伺候娘娘?"
“哎呀,你这个人。”邓彤史吃吃地笑,“娘娘身边还能缺人伺候不成?”
刘司赞亦掩唇而笑:“今日特殊,是娘娘准我们一起出宫的。”
郁仪看向孟司记,孟司记虽然不似刘司与邓彤史那般活泼,却也连连摆手:“可不要看我,主意也不是我拿的。”
“殿下。”郁仪看向永定公主,“殿下今日何故要将我们都聚在一处?”
见她仍不自知,永定公主控制不住地笑起来:“因为有人今日要过生辰啊。”
一车人都跟着笑起来。
郁仪后知后觉地才想到,今天竟是她二十岁的生日。
眼下骤然一酸,她垂下眼帘,轻道:“我自己竟都忘了。”
永定公主见她怀里还抱着卷宗,不由分说地抢过来放在一边的架子上:“今日苏舍人做寿,可不许提国事,谁提了本宫便要打她板子!”
她从不在她们几人面前自称本宫,今日说得耀武扬威,像是骄傲的猫儿般志得意满。
邓彤史连声道:“我可不敢,孟姐姐也不敢吧?”
孟司记含笑颔首:“殿下的话,何人敢不遵呢?对吧,苏舍人?”
郁仪藏去眼下的湿意,真心实意道:“谢谢殿下,也谢谢几位姐姐。
马车辘辘地行进起来,永定公主敲着桌子道:“今日要玩六博和双陆,叫郁仪坐庄,输了的人通通给银子。我还带了酒与菜,郁仪你得先喝三杯……………”
她们都是第一次来郁仪的宅子,进门之后立刻招呼侍女们支上桌子。
菜都是永定公主宫里的小厨房自己做的,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。
永定公主拉着郁仪坐主位,笑盈盈地举杯:“这杯就祝苏舍人官禄亨通,步步高升。”
孟司记道:“那我祝郁仪铮铮有声,青云直上。” -->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