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忘了大半。
记忆里,张濯似乎总不大康健,只因为他身上气质太冷太孤决,以至于让人忽视他的羸弱与单弱,只敢俯首听命,却不敢揣度他的脆弱。
到了黄昏时,郁仪与这次入后湖的一百名士子短暂的见了一面。
他们中不乏有人对于她女子的身份感到惊讶与好奇。
但他们中间每个人都读过都仪制举时写过的文章,对她的才华自然心悦诚服。故而虽然疑惑,却也都恭恭敬敬。
这群人没有官身,看着郁仪身上的官服,目光中都难掩向往之色。
“去年我曾与你们一样,借居在国子监中读书,那时我也如你们一般迷茫,不知道自己将会走到哪里,更不知道这样漂泊的生活何日才能结束。”郁仪简短地与他们交流,"修黄册是一件严肃又重要的事情,它关乎的不仅仅是纸面上的字,更是你
们的家乡、父母他们能不能获得公平,不被豪强侵占土地、掠夺粮食,你们写下的每个字,都要公允,要真实,不能给任何人可乘之机。”
“拜托各位了。”
一众学生皆长揖称是。
待离开国子监之后,郁仪本该回她那间坐落在梧桐街的宅子里,想到傅昭文说过的话,她还是换掉了官服,决定去张濯的府邸上看看他。
空手去总也不大好,郁仪又知道自己买的东西肯定入不了张濯的眼,左右思量后买了一包知宝居的点心。什么玉露团、金丝酥,什么琼花饼、碧玉粽。郁仪一样挑了些,包成两个纸包,用细麻绳捆了拎在手里。
张濯府上的长随见过郁仪,进去通传了一声,就把她接了进去。
成椿见了郁仪,如丧考她的脸上勉强露出一个笑容。
“主子还没醒,苏舍人坐下喝杯茶吧。”
郁仪道:“到底是什么病症,竟然如此来势汹汹?”
“也就是苏舍人被选为提调官的那天,只记得那天主子和太后说了好一阵子话,回家后便头痛起来。我叫主子躺下休息,他却不肯,一头扎进书房里,也不知道在写什么。”
“满满两大页纸,主子写了大半个晚上,写到最后手都在抖。奴才进去看了一眼,主子他额上痛得全是冷汗。他说他不写完心里就不踏实,让我别管他。”
郁仪听罢,不由得心也跟着揪了起来:“他写的什么?”
“不清楚,他的东西向来都是自己收着的,从不许奴才们碰。”成椿难掩忧虑之色,“也不知道主子是从何时起添了这么个病症,平日里写字倒一切无恙,有时就会头痛欲裂。这一回当真是吓人,医官赶来时,主子的脸白得吓人,医官把我好一顿
训斥.....”
成椿自然不知道,张濯每一次回忆起前世,都会头痛至极。
他呕心沥血,想要将前一世的黄册案从头到尾梳理出来。
前一世,苏郁仪是作为翰林院的学生,与国子监一道入后湖修黄册的,他万万没料到,如今她仍没有逃开前一世的宿命。他不敢耽搁,害怕每多耽搁一分钟,上天夺走他的记忆便更快了一分,哪怕疼痛欲呕,也不敢停笔。
梅永年说他早晚要把自己的命搭进去,这朝政当真这么要紧吗?
张濯垂眸不语。
要紧的哪里是朝政,而是这小姑娘的命啊。
他千辛万苦与她重逢,再也承受不起失去她的痛苦了。
这连日来殚精竭虑,让张濯精神紧绷,头痛的症迟迟不好,梅永年给他开了安神的药,说睡满三日之后,大概能好上一些。
所以郁仪来时,他服过药,睡得正沉。
房中只在角落里点了一盏灯,灯火气若游丝,看上去不大吉利。成椿无名火起,上前一步将灯芯挑亮,才将灯罩重新盖好退了出去。
博山炉里燃了檀香,周遭一派静谧与安详,张濯的屋子里没有什么富丽堂皇的陈设,唯有一左一右贴着两张前唐时的楹联。
月在荔枝树上,
人行茉莉香中。
是张濯自己写的行书,舒展清隽,是这个权臣孤独又温柔的心思。
墙上挂着一副宋人的《楼台图》。
云山雾罩、帝台危宫。
正如世人所说的那样,张濯有时并不像一个权臣,而更像是一个俯仰人间、悲天悯人的文人。
哪怕进了夏天,张濯的房内还留着一个炭盆,红萝炭烧起来时没有什么声息。
郁仪在他榻边的绣凳上坐好,张濯眼帘低垂着,睡得很沉。
幽微的烛光拉长他的睫毛,阴影落在他的脸上,像是画中人一般安详。
张濯的手臂露在锦被外面,腕上一寸处的伤口还没有完全长好,虽然不再流血,看着却仍有些心惊。这件事已过去一个月,他的身子竟如此不好,这样细微的伤口竟还没有复原。
此刻的张濯,身上凌厉又峭拔的气质淡了几分,人又添了几分憔悴。
倒真像是哪个云蒸霞蔚的年轻公子了。
她思绪飘得有些远,没有留意到榻上的张濯眉心微微蹙起,像是将要醒来。
张濯睁开眼时,意识尚且混沌朦胧,只见郁仪坐在他身侧,螓首轻垂,竟让他一时间分不清今夕何夕,甚至以为自己犹在前世梦里。
火冷灯稀霜露下,昏昏雪意云垂野。
他定定地看着她,看得心中满 -->>
29、望汉月(三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