循声看去,张濯独自掖着手站在她的院子里。他穿着一见月白色的氅衣,衬着丽日晴天,倒是叫人眼前一亮。
她抹了抹手出门相迎:“张大人。”
郁仪挽着袖子,绑着裤腿,一副男孩儿打扮。
脸上蹭了一点灰,额头上有一层汗,耳垂上没有戴太后赏赐的耳坠子,而是戴了一对耳?。
“听说你在这置了宅子,我顺路来瞧瞧。”
张濯的住处并不在梧桐街上,也不知是如何顺的路。
“喜欢吗?”他看着她如是问道。
“自然是喜欢的。”灰尘进了眼睛里,郁仪下意识抬手去揉。
张濯见她手上沾了浮土,不由得微微蹙眉:“别动。”
他走到水缸前,里头还有半缸水。郁仪在他背后说:“没找到盛水的水瓢,一会儿我得去集市上买一把………………”
张濯从门后拿起一根葫芦瓢:“在这。”
“我竟没发觉。”郁仪惊讶道。
张濯左手舀了一瓢水向郁仪走过来,水珠子随着他的脚步,细细地跌落进尘土里。
“伸手。”
他的话像是有什么魔力,是不由分说又叫人听从的。郁仪便在张濯的注视下,缓缓伸出手来。
她就借着张濯倒下来的水将手上的灰尘洗尽。
“可要买个人来伺候你?”张濯问,“日后自己独立开了灶,衣食住行须得事事操心,不如找人牙子买两个清白干净的丫头来替你打点着。”
“说到这上面,我倒想起个逸闻。”郁仪找了快巾帕将手擦净,“过去好多人苦读书,又想找个人来伺候自己,常常用的一招便是'买妾'。”
“所谓买妾,不过是从穷人家里讨个清白朴实的女儿,白日里为他洗衣做饭,夜里暖床脚。只要花几两银子,就能买一条命来为他当牛做马。自古男人就算再穷,也都想要给自己讨个女人,可女人拼了一条命,也不过是为了自己能不嫁人。”
郁仪将张濯手里的水瓢接过来握在自己手上,“经过西街时我瞧见了有牙人在卖孩子,也就十几岁的小姑娘家,我去问过那牙人,她说这些不是留着伺候女人用的,如何也不肯卖给我......"
苏郁仪是个细致得又有些敏感的人。正因如此,她总是对所有人怀着一丝悲悯与痛心。
“我一个人惯了,也不想要人来伺候。宫里每日也都赐廊下食,哪里用得着我来开灶。”
张濯道:“随你吧,改日遇到好的再说,这几日我叫成椿他们过来帮你。”
“已经要收尾了,左不过是些扫灰除尘的活,我一个人忙得过来。”郁仪一面说着一面将张濯请到房中,给他倒了一杯茶。
张濯的余光里落在角落里那台花梨木镜奁上。
上面贴着碧玺、珍珠和青金石。染牙描金,绘以如意纹与山茶。不曾采用名贵的错宝,却在细微处足显匠心。
才忙了小半日,郁仪的头发便有些散了,她拆了发簪打算重新梳一下,张濯突然道:“先前叫你找孟司记她们学个女孩儿的发式,你可学会了?”
郁仪一时语塞:“这几日忙......”
“来。”
他走到台旁:“我教你。”
这一句话叫郁仪手足无措:“我这儿也没有能用的钢环,只怕.....”
张濯拉开了第一层小屉,里头赫然摆着满满一排首饰。
从嵌玉金钗到绿玉芙蓉,琳琅满目,熠熠生辉。
郁仪骤然愣住:“莫不是上一户屋主将首饰皆遗落至此。”
“若真是名贵,定然随身带走了,如今既没带走,应该不是真名贵。”张濯扫了一眼,“没什么值钱物什,你自己戴着玩吧。”
郁仪显然不信:“这些东西这么新,看着也不像是不要了的样子。”
“不是收了你十两银子吗?”张濯随意地捻起一根累丝青玉掩鬟,指了指面前的绣墩,“坐我面前来,苏郁仪。”
久居高位的人讲话,从来都带着不容驳斥的语气。
张濯独身靠着镜台,背对着一缕稀薄的微光看向她时,眸色深深、态浓意远,那根簪子被他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,衬得格外纤细。
郁仪在镜台前坐下,张濯立在她身后,镜中只能看见她自己的五官,和张濯苍瘦的下颌。
他的薄唇微抿着,勾起一抹郁仪垂在肩上的头发。
有些软,毛茸茸的,像是春日里才破壳的雏鸟。
但又很光滑,像是一匹缠着银线的灯笼锦。
黄梁一场梦,二十年来犹未醒。
乌发穿过他的指缝,这真切的触感才能让人感觉到真实感。
“好了。”他说。
郁仪看向镜子里的自己。
风鬟雾鬓,玉莹尘清。
这个发式她从未梳过,此刻临镜相照,只觉得镜中的自己都陌生了几分。
“这个发式叫螺髻。”
张濯微微俯身,他的脸便和郁仪的脸一同出现在镜中。
他们两人于镜中四目相对。
郁仪眸光微动,张濯波澜未惊。
秦酌的话莫名就在她耳边乍响。
“他喜欢你!”
“他喜欢你!”
郁仪垂下眼,目光落在张耀的手上,他的手掌轻轻摆着镜台,在这个角度可以看清他手臂上青色的血 -->>
26、乐游曲(五)